念玦儿念念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云青。

【烨温】万里念终归

极致深情主义者(no face)

长文预警—1w+ 一次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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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尚远,猿猱愁度,夜色沉重如泼墨。

  

  白日分明如此晴朗,到了晚上,怎的连半缕月光也窥不得影。这般惯爱躲藏,当真是像极了韩烨那个混蛋。

  

  “何处长思何处酒,不见君兮夜难寐。初七日夜,必得与君共枕眠。”

  

  “既如此,桃花香酿透十里,落月摇情待君归。”

酒温好都已经凉透了,却仍不见故人来。信上情话满天飞,直道相思满贯无处安放云云,到头来长夜漫漫也只余黑暗望不得边。

  

  故人愈近,情思愈重。这几日对那人想念得紧,加之春日本就不易安稳,梦魇偶有缠身,温客行也没得几个好觉。白玉扇转似鹤翻空,开了收,收了又开,来来回回,可见执扇人当真是无聊透了。


  温客行脚尖轻点,使出轻功跃上那棵他们互认心意后共同栽下的桃花树,他轻倚在枝干上,怀里揣着一簇长思花,左手轻抚着两缘扇骨的白玉雕纹,右手则顺下摩挲正晃荡着的挂坠——一个银色镂空花扣收束着顺滑如丝的一撮流苏,再向上,便是韩烨离行前相赠的“连心结”。


  西南地最不缺玉石翡翠,又多上品。韩烨在此“连心结”上当真是用了心思。近半年的时间,韩烨命人自西南地运来一车上好的玉石,从挑选到打造完全,韩烨未曾离过心。所谓“连心结”,便是在同一块玉石上打磨出两个几近相同的圆环,环环相扣而无缺口。

  

  一环含一字,一“烨”一“温”,那是韩烨亲手刻上去的。字如其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笔势遒劲秀美,豪放有力。一笔一锋,皆为情意。

 

  那一夜,花影斑驳,月色写意。


  韩烨将此“连心结”递出时,曾对他言:“温谷主可要思索清楚了,我已将心意藏于此环,你若收下这‘连心结’,生生世世双环相扣,堕入轮回心亦相连。来世再怎么相看两相厌,也都逃不掉了。”


  幽静的夜里,月色洒落在玉环上之时,光华流散,熠熠而生辉,似日光炙烤下初次得见天日的珍宝玉石,也似月光流转间荡漾着的万顷银波,当真叫人欢喜得很。赶巧那是夜风拂过,落花与思绪共舞,悬于韩烨手心下的“连心结”双环相碰,琅琅作响,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


  繁盛树影下,温客行莞尔一笑,收扇干净利落:“殿下这是永生永世都要将我锁在身边啊。双环相扣,心亦相连”,温客行抬手,指尖轻拂半边须发,挑眉继续道:“求之不得。”温客行笑魇如花,浓密的睫毛轻颤着。韩烨看着心上人的眸中道出无尽欢欣,眼前亦光影攒动。


  温客行随即将这一串挟着“连心结”的信物系在扇尾,眼波荡漾,笑着在韩烨面前晃了两晃:“好了,今后心有所归,定不相负。”


  一入红尘,便生因果。


  情缘这种东西,既是与他,自是宜结不宜解的。


  “予一结,邀君共赏流年芳华。”


  “付一心,许君相伴日夜晨昏。”

 


  温客行总觉得像自己这样的天涯孤客,双手尽染鲜血,这辈子一生到头也该在万蚁噬心的痛楚中死去,阿湘也走了,死后无人悼念无人铭记。月落西天,戏毕人散,至多也再受世人一称“恶鬼头子”。

  他在盈满仇恨的毒罐里长大,曾踩碎过万千性命,倘如一朝如落叶般凋零归土,也只是一个孤魂野鬼无处可托无处可寄,哪怕在头七还魂之时都是无人可见的。


  他也怕,怕眼前景不过是他日夜一点虚无缥缈的奢望。怕一场好梦过后,终究是水中探月,一场空欢喜。


  可原来,像他这样的人,竟也能得倾心相付。


  可原来,像他这样的人,竟也能得上苍眷顾。


  许是看他太苦了,上苍再不忍心,便将他既定的生命轨迹推离开来,将韩烨赐予他,补作过往亏待他后天赏的恩泽。


  若将温客行置于深宫高墙之内,则必多苦闷。韩烨便为他另在城外修了座别苑。前有桃花树林,后有长思花园。


  是韩烨,在温柔花树下与他并肩,教他知冷暖,教他感知人间的气息。


  长思长思,长思不易长相思。


  晋南的长思花清雅隽丽,花开之时盛若繁星,花香十里。他为他栽了满园。繁花树影,代表着他说不出口的相思,在西北征战时,也诉说着他无处表白的心——“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他懂他。


  “世人皆负我,举世皆可杀。”曾经,温客行字句泣血,阴鸷冰冷。兜兜转转,长恨绵延,心里唯一可向光的地也被湮没了个干净。他恨世人相负,恨世道不公,亦恨己身引狼入室。所有的苦痛与悔恨日日夜夜,不停歇地将他拖入深渊,刀山火海,拷问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百孔的心。


  韩烨从未拦过他。看着他一柄长剑直指赵敬大仇得报,又把失去阿湘便将莫怀阳剜眼锥心后身负重伤的他抱回东宫好生将养。他只他痛彻心扉,也只他怨怼难消,而那时韩烨守在昏迷着他的床头,只是轻道了一句:“这上苍怎就这般不许你放过自己。”


  残阳如血,血恨入海。

  

  这恨深了,足以撕碎一切。韩烨怕只怕他终日沉湎深恨,伤及己身。


  余生也只好作罢,可倘若余生还要韩烨眼睁睁看着温客行踽踽独行于荒凉黑夜,再受残风利箭的侵袭而自己却不能为力,那上苍是不是太过凉薄了些。


  若真要问韩烨心之何如,他大概只会答,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要心上人平安喜乐,本身就是人活一世,最为卑微且温柔的愿望。


  ......

 


  哟,不是说好了今日得以同榻眠吗。


  他怎么还没到啊。


  所幸战已告捷,左右应生不出什么大的变故。


  那今晚......是不是等不到他了。


  睡意渐渐清晰,“连心结”裹挟着夜里的凉意在他的指尖散没开来,温客行抚着那结上的“烨”,竟就这么浅睡去了。夜色如墨,硬是令那玉雪剔透的“连心结”都黯淡了几分光泽。就如温客行一身粉裳,加上一圆娃娃领,本应与桃花林甚配。可再怎么衣袂飘飞,现如今,也只得消融在无尽黑暗里。

 


  终有一人,躲星避月,乘夜而归。


  虽为一国储君,千金之子,而一旦上了战场,刀剑无眼,死生不怨。他有一方百姓要护,也有一众山河要守,万家长安是他心之所愿。可临行前,他还是偷偷将温客行一根琉璃发簪藏于袖口,也带着走了一锦袋的长思花瓣。心非草木,亦难为顽石,牵挂就是牵挂。


  世人皆知爱为软肋,无错。


  西北风沙袭身,多少次利刃直逼面门,他怕啊,怎么能不怕。也许再迟疑一瞬,刀剑便会伤及要。他怕山河飘摇,怕百姓流离,怕责任未尽无颜再见韩家列祖,可他也怕此生挚爱再不复见。温客行已经太苦了,自己又怎能再为他平添苦楚。


  就像那日后怕犹在,青崖山上阿湘大婚化喜丧,温客行力竭之时仍与莫怀阳一战。韩烨找到温客行时,那人一袭红衣,嘴角淌血,奄奄一息瘫在身后的大树上。韩烨逆光而立,同样面色惨白,青筋暴起。

  

  似是感知到故人来,温客行紧合的睫毛才有几分颤动。他抬起手,指尖似是要抓向朦胧的光影,又像是......要握住韩烨。伴着虚弱的气息,他嗓音沉凉:

  

  “南海月明,恐也不及你一人......我的。”


  韩烨额角一抽,心中翻涌再也按捺不住,他堪堪拖住温客行将要掉落的手,顺着将他搂入怀中,双唇贴上他那沁了细汗的额角:“天上月,水中花,只要你想,什么都是你的。我在......我们回家。”韩烨就这么将怀里的这个血肉模糊的人儿,一路抱回了东宫。


  “若这剑伤再偏一点,温公子可能就......届时哪怕神明降世,怕也无能为力。”


  御医的话语常在他耳边回响,那时韩烨的心里早已崩塌得一片狼藉。日日为他换药时,不堪入目的伤口,洇着血色的纱布,终成为韩烨一生的噩梦。


  可也就是这份爱,成了韩烨再不破裂的铠甲。

  

  化缘山坠崖昏迷之际,就是有这么个人,不顾内力损耗,日夜吹箫助他恢复,盼他醒来。

  

  那人奋不顾身,化作黑暗边的一簇烛火,又似有人拉着他的衣袖,牵他回头至人世。梦里的声音一直叩着他的心门——“我在等你”。又或者是战场征途,虽道山河寸土不让,可也不敢让自己涉险置于他人刃下。战场上最难的,不是冲锋陷阵的人,而是留下来的人。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倘若双方共同许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山盟海誓被生死毁了约该是何种痛苦。他不能,也不敢让这样的痛苦加于温客行身上。


  爱都是贪心的,可一旦给出去了,覆水难收,便也在再无保留。


  他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一日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

 

  大靖太子,容冠中原。


  韩烨自出了西北后便脱去轻甲,如今换作一身黑衫单衣,广袖轻拂,只有披风外刺伤了几丝金纹加以点缀。高扎的马尾顶束别着金色游龙发冠,黑夜里,亦是灿烂辉发,流光溢彩。韩烨颚下轮廓分明,剑眉漆黑,面容俊美,高挺的鼻梁如耸立的山峦......当真是翩翩少年郎,连玄衣都遮不住的朝气与新鲜。


  有人近乡情怯,可也有人,愈近乡,心火愈旺。情爱一事,原来真的能将一个人的内心迷得这般溃不成军。兵荒马乱的欲望一旦翻腾上涌,躁动的心便怎么也压不下来。


  一人沙场夜归,一人温酒相待。

  无顾年月,人如当年,便也足矣。


  韩烨饶是连门都不愿意走,暗夜里直接飞身上墙。守在四处的亲卫礼还未行完自家殿下便没了踪影。不知道的没准还当是盗贼入屋,又或者是......采花大盗?


  “这人......有床不躺非瘫树上。“韩烨苦笑着腹诽道。那人一定在树上靠了不久,左肩上都有了殇落的花。韩烨跃身上至树梢将人小心抱起,又褪下自己的披风将人裹了个严实,步入房中。


  可榻上的人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温客行眉毛紧合,睫毛间或一颤,嘴唇微动,似是梦呓。侧颈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脸色有些难看。


  这两年,他难道日日又都是这样被噩梦所魇的吗?他在信中,从未提过。


  韩烨坐在榻边,听着急促的呼吸声,轻轻顺着温客行如丝缎般的长发。突然温客行双手紧握成拳,睫毛簌簌颤着,将寐将醒。韩烨将手搭在其拳上,俯身轻吻温客行前额:“别怕......阿温,我回来了。”说着又想抬手将温客行蹙起的眉抚平。


  暮去朝来,其实很多恨都已经散去,凉透了。

但有些伤与执念,一朝嵌入心扉,便极易伤及根本。这样深入骨髓,再怎么试着去治愈,也难以风吹雪散。


  韩烨侧颈的青筋微微耸动着,似是白瓷上断断续续的胎裂。其实到了后来自己在时,温客行在枕边大都睡得安稳,半夜偶有醒来,也能看得出其好梦正酣。可如今归来,再见其受梦魇所搅扰,额角不由得一猛抽。


  阿温……


  很痛吧。如果伤能共担的话……我愿意的。


  若不能给我你的痛楚,我真的很想抚平你的伤。

我怎么样都可以。


  可是……可是那些伤,一直在伴着你的骨肉生长,稍有不慎便牵一发而损全身,我到底该怎么办。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你让我如何忍心看看你反反复复受这般折磨。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再繁复的难题韩烨多少也能理出点头绪去办,可为什么…..为什么关于他的,偏偏无解之事如山倒。这种似海潮般涌来的无力和挫败感,于韩烨何尝不是一种剧毒。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你一人,如何去担那万古愁?

 


  其实在这几载岁月里,温客行午夜惊坐亦或是黎明暂得脱身时,也无数次感叹过自己是不是太过依赖于韩烨了。他就像是自己的守梦神,人一走,梦魇才敢找上门来。


  大巫给过一些安神散,自己也命宫里的御医出过一些方子,也不知是否还有剩余。韩烨才刚起身,却霎时被榻上人扯住衣角。那人的喉结上下窜动了一番,只听得一声厚重的鼻息。


  醒了。


  刚从潮汐般纷乱的梦里醒来,温客行甚至有点不知道今夕何夕。眼前光怪陆离的虚影渐渐交叠,直到韩烨再坐下来,温热的掌心贴上他的手腕,他看清了来人,沉炽的眉宇才渐渐舒展开来。


  至少未见韩烨身上有什么大的伤势,温客行也终得松了口气。


  “咳……终于回来了。你这个混蛋,要我等你两年不够,入夜了还要拖上几个时辰。”温客行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得裂开了,只好掩饰性地捋了一把两端须发,手背正好拂过额上发凉的冷汗。


  啧……韩烨什么时候到的,刚才自己那般被梦魇困住的模样也不知他见着了多少。这小子,等他的时候他不来,不愿他见时又上赶着凑,也真是个天赐的冤孽。


  爱意盈着,又怎舍得看着心上人为自己徒生忧虑。


  “路上遇着一众流民,顺路顾着护着反倒是问出县治的贪腐问题,安置好他们也便一并解决了。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无论如何,一时之内,百姓总能好过一些。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耽搁了两天。”


  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温客行在心中复念了一遍。

  

  韩烨这个人,当真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极佳诠释。猛虎喻阳刚,蔷薇喻阴柔。不愧是大靖东宫之主,杀伐果断毫不手软,亲民体苦也是刻入骨血之中。


  夜来复长饥,饿有冻死骨。


  国泰民安虽只四字,可古往今来又有谁敢真将其载入本朝史册。朝廷哪怕富得流油百姓也不一定呢有福可享。骄奢者在繁华中沉沦,搜刮的还不都是百姓的血汗。贪官污吏代代有,何况西疆多征伐动荡,又是天高皇帝远,则更为犹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今日那批流民是运气好,碰上个拎得清的太子,那明日呢?其他看不见的阴沟旮旯呢?不照样只得是力尽筋疲,“嬴病卧残阳”?


  听者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世道如此,别无他法。

 


  韩烨素来心怀苍生。


  这韩家万里江山韩烨要守,温客行也不拦 ,既是他所愿,自己便也倾力相助。


  韩烨将自己护在这别苑内,留一队亲卫守着。韩烨外出征战,温客行便替他顾着朝堂。一朝之内,对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鬼谷谷主的温客行尽是“只知其名,未见其人”,虽知他与当朝太子交好,就居城外东宫别苑,却也无人敢亲自前往拜谒。

  

  温客行似是操纵着一双无形的手,替韩烨一点点掀开朝堂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涌动,而后抽丝剥茧,一一绞碎。于韩烨,温客行是可相守一生的佳人,里能缠绵悱恻,外能携手御敌。尤其在西疆之时,韩烨从未需要再分心过于担忧朝堂之事。

  

  心计也好,文武也罢,除却韩烨,满朝上下又有何人能敌。


  自居于这别苑内,消息难免走漏。

  

  朝内心怀异心之人雇来的杀手不下数十批,可笑的是那群废物大多连别苑大门都还未踏进一步,便被韩烨的亲卫剿杀殆尽。在温客行印象里,好像只有一队人马,横竖有点子本事,伤了韩烨的人闯了进来。可连温客行的身影都未看清,便被温客行一柄利扇甩了出去。温客行那日得韩烨一信,许是心情大好,便留了一个活口,只生生捏碎了那人七八根骨头,“回去告诉你家狗主子,要么滚,要么死。”又命人将那混帐东西丢回其主子府邸外。

  

  只可怜苑内沾了血迹的地,温客行让人擦了百八十遍,仍是甚觉恶心。


  温客行做事向来干净利落。

  

  数年来,也没能让朝里一众老东西抓住什么能向嘉靖帝参韩烨一本的把柄。而那些派人刺杀过别苑之主的蠢货,亦或是胆敢暗地里将刀尖朝向韩烨的逆贼,或拖家入狱,或贬黜流放,或一夜暴毙,怕是做了鬼都不知道温客行到底是怎样做到“身处一苑而尽知天下事的”。


  他要看他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既有胆做他的拦路狗,就该有胆死。

 


  温客行暗叹一声,捏着他衣袖,复言道:“我还道是殿下在路上还要留下些风流赖帐,盘算着要将殿下吊起来好好来一场严刑逼供呢。”韩烨一甩衣袖,眯眼笑骂道:“你到底有没有个正经的?”


  月拨黑云开,星垂白玉盘。


  温客行拿起床边折扇,展开后平摊着飞了出去,只是须臾,一坛桃花酿连带着两个酒杯便立于扇面上,伴着玉扇回旋。流动的烛火中,“连心结”环佩叮当,收扇的一瞬,酒坛平稳落至韩烨掌心,酒杯则由温客行收于手中,行云流水,滴酒未漏。


  “来吧殿下,你总该自罚一杯吧。”温客行将一个酒杯递了过去。


  韩烨刚经手,眉目微动:“难道挖出来这几坛都还是满的?你还没喝过?”


  温客行“啧”了一声,握着另一只酒杯双手环抱胸前:“喝?喝什么?你不滚回来难道让我孤身搁那上演‘一人饮酒长醉’吗?又或是‘月下独酌’?唉说到这个知不知道方才可是连个月亮都躲得严严实实的,现在你回来了它倒是知道冒出个影儿来了,我说你俩串通好了耍我呢?”


  语调越发上扬,温客行这嘴也不知怎么长的,当真没个消停的时候。


  临行前最后一面,温客行抿了薄唇,确曾说过:“这拌了长思花瓣的桃花酿一人喝也是无趣,待殿下班师回朝,得胜归来,再品也不迟。”


  藏酿桃树下,待君归共饮。


  “好好好,那我自罚三杯,温谷主可莫要再恼我了。”


  温客行心绪飘忽,脸色攸地一变:“你不是说尔赶慢赶还是耽搁了两天吗?那怎么……”


  那怎么你只晚两个时辰?

  

  “想你了,出了西北后便快马加鞭先赶回来的,怕你等急了。”


  爱你的人,心中总是牵挂的。

  若聚散交替着换是世间亘古的法则,那总要让别离短一些才好。


  温客行算着时间,眉头不由得紧蹙:“怕是昼夜未得停歇吧,身子不要了?你还是......”


  "不困,见着你了还哪来的睡意”,韩烨笑道,晃了晃手中的酒坛,“走吧,这一夜,总得给你补回去。”见温客行仍在迟疑,韩烨便上手环着他的腰,单膝半跪在榻上,俯身至温客行耳侧:“明月露影,再晚一些,黑云滚滚,若再将它淹了可怎么办?”


  睡?那自然是要睡的。


  这不是想着借酒添把火,一会儿睡起来更得劲吗。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长思烂漫,满堂花醉。


  "阿温,你……我不在的时候,又梦见他们了?” 


  果真看到了。


  温客行本要送酒入口的手一顿,而后抿一口放下。“是——“温客分尽量轻快地道:“本座的守梦神不在,能有什么办法。”


  人生几度秋凉,荣枯去散,得失难料。

  

  温客行也常在想,过去种种许就只为换来如今这一段意惹情牵,有时候谈不上值与不值,观眼前人,还是甚觉心安的,也许上苍就是这样,残忍又柔情,囤了几十年,然后又逼着他将所有运气都耗在与韩烨相知的每一段年月里。


  “烨......你说离开的人真的能感知人间事吗?”


  “你在半月前信中告知将归后,我又去看了一次爹娘与阿湘。”


  天若有情天亦老。


  生死一念,当真是极残忍的。


  如果他们在的话,我一定会温柔地牵着你的手与你一同回家,就像无数个平淡日子里的寻常人家一样。


  爹爹和娘亲定会在门口迎着我们,阿湘和小曹也会拥着远远朝我们招手。


  团团圆圆,年复一年,过着人间最平凡又最美满的日子。


  可偏偏......天人两隔,横亘着生死鸿沟。


  可偏偏......只余孤冷墓碑。


  人间或者地狱,正道或者鬼谷,事到如今,界线何在,孰轻孰重,早就无人在意了。有些执念太深反例动辄伤人伤己。


  “我告诉他们,我的心上人就要回张了,他将我护得很好,如果他们看到,也定会心安。”


  韩烨就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

  

  温客行一向这样觉得。


  我曾听闻山麓远遥,也曾撕扯断壁残垣。一颗濒死的心,一副行尸的骨肉,竟也能因为你,而有了重生的奇迹。

上天曾苛待我,亦曾赠我无比珍贵的厚礼,这算是我和老天爷就此和解,各退一步。


  我这漫长一生,辞过神明的遗弃,也辞过地狱的鞭笞。血染的冰凌刺入心扉,长痛不息。可原来,坎坎坷坷中也在拉扯着黎明的曙光。


  世事难参,人性难料,有时候恶鬼披上了人皮,也能活得风水生起。无论如何,人生如朝露,古今多少事,终是不得其法。


  韩烨深深看了他一眼,仰起头,凉酒入喉。


  温客行低垂着头,放下半卷眼帘,浅笑着:“早日听闻殿下在西疆,所到之处,外夷退散,片甲不留。却不曾想我的夫君在梦里也可渡世人之苦,战无不胜。”


  韩烨踱步至温客行身侧,将自己的瓷酒坛与温客行的碰了碰。“那‘连心结’既己赠你,阿温,锦衣玉食的深宫也好,山清水秀的桃源也罢,下一世,我定要将你护在温柔乡里,终生。”


  长思明月夜,情思动满川。


  君子一诺,千金不换。

  

  今生得此一人,夫复何求。


  下一世?下一世。


  你相信轮回吗?


  此一生,多处鬼蜮,鲜见神佛。


  若来世,能与你前缘再续,那我愿意,为此祭出我所有的祈盼。


  下一世,我能不能再贪心一些?


  比如……


  比如,能不能少些毁人的鬼谷,多一些灿烂的人间。


  比如,能不能少些纷乱的朝堂,多一些自在的烟火。


  能不能让我不要再生于荒唐的江湖,能不能让你不要再有沉重的背负。


  能不能赐予我更多温暖日光,能不能许诺你更多平安顺遂。


  能不能让我这一身多几分洁白明净,能不能让你少受几分华服的捆绑束缚。


  能不能你我都能为自己而活一世,再得一人相守。


  能不能少些破碎裂纹,少些烂帐深渊,多些圆满美好,多些倾城风光。


  能不能祈求上苍,对你我,少一分苟待,多一分偏爱。


  能不能,让我们的相见,早一些,再早一些......

 


  “烨——”


  其实早先温客行真有很认真的与韩烨探讨过自己该用个什么叫法,他唤自自己“阿温”,那自己呢?“殿下”或“韩烨”总是太过生疏,烨烨,小烨,阿烨,烨儿?啧,怎么叫怎么别扭,倒不如单唤一个“烨”字。


  “嗯?”


  “过来,再靠近些”


  韩烨闻言,向着温客行又迈近了一步,温客行扯着韩烨的衣袖,却见一件白色的物什半滞在韩烨宽大的袖口。怎的这么眼熟?“咝——”温客行倒吸一气,遂伸手向韩烨衣袖里探去,待韩烨反应过来之时,温客行早将那物件抽出捏在手里。


  “嘿——我说怎么那日将苑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这簪竟是被殿下藏了去。它倒是有好远气啊,能跟殿下贴身相伴这么多个日月,看来这两年来,本座所得福祉竟还不如一根簪子,当真令人寒心哪。”

 

  温客行修长苍白的手指随意地转着流利簪,略斜着头,望着韩烨,颇有几分戏谑的意味,一字一顿,“怎么,殿下是为了在西疆,睹物思人吗?”


  这便宜讨得......韩烨的心思被看了个对穿。


  “唉——”也罢,韩烨便顺势作出一副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模样,压着声音道:“若不见君,酒肉不香。任是再壮丽的大好河山,在我眼里都失了几分姿色啊。”


  温客行咧着嘴,哭笑不得:“殿下,您上辈子猴子投胎的吗,给您根杆就能窜天上去了。”


  “是不是猴子投胎这本宫还真不知道,但这杆既然是温谷主给的,总是想上赶着爬一爬。”

  

  韩烨的扳指轻击着酒坛,玄色的锦衫在黑夜里将他的身形衬得更为修长,随着最后一声尤其清亮的轻叩落下,韩烨猛地手将温客行手中的琉璃簪夺了过来,藏于袖中:“反正这簪跟了我这么久,那便是我的了,温谷主若是缺着,本宫自是可以让人再为你送一些来。”

  这人到底打哪学来这一副死不要脸的模样?


  “如此甚好,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横竖都是出自东官,心疼的不是我,只是担心殿下若为我这般破费,那东宫赈济的穷苦百姓们怕是要少分得一杯羹了。”


  韩烨故作沉思道:“无妨,既然能入温谷主的眼,自然件件都是上品。哪日温谷主若是看厌了,再将其以稍高的价钱倒卖给那些奢靡无度的富商,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里外差不了多少。”


  了不起,真了不起。


  不过是去了西北一趟,吃进去的沙子是都往脸皮上长了么?


  温客行甩开扇子轻摇道:“算了,殿下大不了在榻上还我便可。”


  “那是自然,就是没那簪子,本宫也定会好好宠幸你的。”


  忍着,忍着,他为已为己连日奔波,万不可在这时与他大打出手。


  不气,不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温客行是真想让整个大靖都看看平日里他们叫着“人如玉”“世无双”受天下所景仰爱戴的太子殿下现今是个什么嘴脸。


  “混账——给我滚过来”温客行轻抬下巴,“左手。”

温客行挽起韩烨的衣袖,抽出一段红线系在他的手腕上,“向大巫求的,自此情缘深如海,君心似我心。”


  韩烨抚着那红线,温客行将自己的一段也亮了出来,“我这个人啊,可是贪心得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够,我要......千生万世都为一双人。”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要情缘入骨,要相念不休。


  韩烨恨不得将这段红线直接缠入心里去:“双管齐下啊这是,这姻缘都系在你身上,将来我可还怎么纳妃三千啊?”


  呵,你纳一个试试看?大靖后宫怕是要血流十里。

 


  ......


  莫叹人间耗芳魂,莫慨人世损残年。


  软榻上,二人依偎着。


  韩烨的左臂垫在温客行颈处,另一只消瘦的手背上,青筋细纹高高凸起,掌骨分明,苍劲有力。他的指尖抚过温客行柔软的唇瓣,而后绕到后颈,托着温客行,又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两人鼻尖相蹭,道不尽的缠绵意味。


  他总能在他的身上闻见一股浓而不腻的长思花香,很动人,更有安心宁神之效用。


  温客行只觉得连发丝都变得麻酥酥的。


  春风一刻,房里一片旖旎......


  韩烨轻柔的发丝拂过他的胸膛,离得太近了,他们的心跳似乎都形成了共振,一下,两下,三下......跳得很快,却似乎分秒不差。


  韩烨这人是铁做的吗?这么一路跑来都不知道“累”字怎么写。


  韩烨将那人的双手死死摁在榻上,却又怕弄疼了他,指尖发力裹着那人的手腕抵着床榻,而掌心与腕处交接的地方又只敢轻搭其上。


  韩烨的气息顿时覆了上来,将温客行紧紧环绕。韩烨将唇抵在那人的耳边,轻咬着温客行红热的耳垂。


  “有点......疼”


  “什么?”


  韩烨......你这个混蛋。


  韩烨将压着温客行的右手逐渐松开,抚上他的脸颊,动作却未曾减下半分。


  温客行难以抑制地闷哼着,得以自由的左手不自觉地向韩烨的肩胛绕去.


  韩烨感知到身下人的动作,唇角微微勾起,向温客行泛红的眼角轻轻啄了啄,气息滚烫。


  冤孽啊......刚回来就这么能折腾。


  佳期如梦,佳人难得.

 


  “待回朝的将士的抵京,不如跟我一起走,去东宫小住几日。”


  “嘶......为何?”温客行双唇轻轻一撅,便抵上了韩烨的侧颈。


  "那日安置好流民,瞧见周边恰有一街集市。无奈人稀,上好的瓜果摆那大多无人问津,若就此腐烂而换不回收益,便与浪费民力与土地无异。既然看到了,回朝的军队运回了好几车,不日就将抵达,届时还会有些西疆的新奇玩意儿,就当过去玩几日。”


  “好,反正东宫的软榻好久未沾过了,总要再熟悉熟悉,你知不知道你欠我多少……”


  “当然知道。我在上面,你在下面,必许卿夜夜好梦。”


  “给我滚下去——韩烨,你到底要脸不要了?”


  “干什么,温谷主可要慎言,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月光皎皎,照一双人。

 

  


  东曦既驾。


  枕边人将自己紧搂在身旁,却显然仍在熟睡。


  昨日只就着一点月光和烛火,韩烨眼周的黑影被掩了个七七八八。而晨曦到来,那黑影便显得尤其浓重。


  其实往常这个点,韩烨早该醒了。


  终究是累着了......


  温客行在两人仅剩的半点缝隙里缓缓抽出一只手,额角、眉毛、双眼、鼻梁、唇瓣......他的指腹轻轻划过韩烨的面庞。


  这人......真是一副好皮囊。脸色再怎么苍白,连在睡梦中的模样都是迷人。


  温客行轻轻地挑着韩烨的长发,正想为酣睡中的人掖一掖另侧的被角,可稍有动作,便觉全身酸软天力,腰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只听一声闷哼,温害行盯着着韩韩烨一脸疲惫样,作出一副狠恶之态:“分明憔悴得要死,还要硬撑着,倘若真累出个什么好歹来,看我不让你尝尝三天下不了床的滋味。”


  正想着,韩烨的睫毛突一颤,温客行脸上的凶狠气顿时褪尽,他轻拍着韩烨的臂膀:“再睡会儿,早得很......”

 


  浮华之世,佳木留情。


  君为锦瑟,我为流年,惟愿,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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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vb 侵删


END

——————

只愿以最温柔的笔触献予他们。

纸页之外,山远水长,至此,所有元素尽数归还原作。

长思花畔,韩烨与任安乐情思依旧。

四季山庄,温客行与周子舒不负相守。

 

 

2022.5.14夜

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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